但一场篮球赛，又不止一套班子。

历观年度第六人，双能卫居多：或是得分后卫的身材，组织后卫的身手（吉诺比利、哈登，也包括克劳福德）；或是组织后卫的身材，得分后卫的心（路威、巴博萨、克拉克森、本·戈登和埃里克·戈登）。

再就是摇摆全能前锋：贾米森、库科奇、曼宁、奥多姆、安东尼·梅森、史莱姆夫。

年度第六人里头的中锋，只有比尔·沃顿和哈雷尔。

所以了不起的第六人，多是万金油，而且大多——相比于首发里那个才华不如他们的竞争对手——攻强守弱。

不奇怪。

第六人这词怎么来的？

1958年，凯尔特人首席前锋海因索恩能力卓越，但酷爱抽烟，体能很差。红衣主教海因索恩的上场时间，让球队最全能的外线球员弗兰克·拉姆西提前上阵。当媒体渲染拉姆西只是个替补球员时，主教说：

“什么替补？拉姆西是我们球队的第六人！”

——拉姆西191公分，大学当前锋（场均15分11篮板3助攻），NBA当后卫，蹭罚球能耐超过吉诺比利。万金油。

有些万金油打第六人，是为了扬长避短——确切说，扬攻藏守。

比如路威，当年在费城时，伊戈达拉感叹“怎么一个进攻如此天才的家伙，防守可以这么差？”

许多双能卫——组织后卫身材，得分后卫心——都是攻强守弱、乱枪打鸟。你让他打首发，适配艰难，还容易被针对；打替补，大家都乱战，他们就威风了：路威、克拉克森、埃里克·戈登，杰森·特里，甚至老活塞的微波炉，皆如此。

从球队角度而言，有些人摆到第六人，是为了攻防时机。

比如我们都知道，2014-19年间，勇士最强的阵容就是打着急了，死亡五小。但为何总要用个博古特/帕楚利亚首发？

大多数球队开场，爱用大阵容对轰，所谓奠定基调set the tone。因为比赛开始，大家体力充沛，重甲对撞。

打了一会儿，体能下来，大家都卸了甲，开始赤手肉搏了，上第六人。

所以2008-10季湖人明明最有效的内线搭配是加索尔+奥多姆，但首发总得用拜纳姆，宁可委屈奥多姆替补：因为得用拜纳姆扛肉。

所以1995-98公牛最漂亮的进攻多半是科尔+乔丹+皮彭+罗德曼+库科奇打出来的，但首发还是会用哈珀和朗利：因为得用朗利扛肉。

就像勇士死亡五小天下无敌，但开场总还得让博古特/帕楚利亚扛肉似的。

第六人是锐利的锋刃，开场重甲对砸容易卷刃，赤膊对砍时招招致命。

伊戈达拉就是那支勇士事实上的第六人，他踏上球场就变换了节奏。

嗯，节奏。

红衣主教后来用哈弗里切克当第六人，是因为哈弗里切克体能无敌，疯狂快下，对手受不了，“我们都跑喘了，他们上来一个跑不死？！”

这个切换节奏作用，许多第六人都有。

2005年，波波维奇说过他对吉诺比利的感觉。他初看吉诺比利打球，觉得不可思议，“怎么可以这么疯？”但随后，当他理解“吉诺比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球”时，就理解甚至放任了。

2005年总决赛期间，波波维奇说了这么段：

“吉诺比利打得太凶太积极了，一般球员打8到9分钟才会累，他的比赛强度，却会让他在6分钟内耗尽体力；所以我才会考虑让他作为替补上场，用他的节奏完全摧毁对手。”

当吉诺比利替补时，马刺首发是帕克+邓肯主打，2号位多用一个射手（布伦特·巴里、罗杰·梅森、丹尼·格林）之类担任；帕克和邓肯消化球权，全队打防守；吉诺比利出场带二阵，侵略如火，对手节奏便乱；最后收尾时吉诺比利搭配帕克和邓肯出战，这是马刺当时的三件套：防守首发，烈火二阵，完美收尾。

雷霆后来用哈登当第六人，思路也类似：马刺首发球权是帕克+邓肯包圆，2号位可以上3D射手，二阵由吉诺比利指挥，收尾时三将齐出；雷霆首发球权是威少+杜兰特包圆，2号位就上了索弗洛萨，二阵由哈登指挥，收尾时三将齐出。

1980年代湖人用库珀当第六人，上来就跟你拼防守+反击；凯尔特人用比尔·沃顿当第六人，上来就内线加盖熄灭对手的信心，1986年总决赛一看帕里什挡不住大梦，第二场大量启用沃顿专门扛大梦；1990年代公牛用库科奇当第六人，上来就大打三角进攻的横向转移和穿插——1998年总决赛第五场库科奇13投11中大半是空切吃饼得来的，爵士措手不及：防乔丹防皮彭防科尔的冷射和罗德曼的前场篮板，没想到公牛会把库科奇当中锋用。

这里还有个阵容匹配问题。

1984年之前，凯尔特人基本结构是双后卫+伯德+麦斯威尔+帕里什。麦斯威尔自己承认过：他是攻篮下、守小前锋；伯德是攻外线，守大前锋。麦克海尔是第六人：因为他跟伯德略有重叠，而且伯德挑剔他，觉得他背打无敌，但出球不如麦斯威尔快。

后来麦斯威尔走了，凯尔特人换了后场——丹尼斯·约翰逊+安吉——于是麦克海尔首发：他守外围，攻篮下；伯德继续守大前锋，自由发挥。1983年之前伯德场均助攻没到过6，从麦克海尔开始代替麦斯威尔之后，伯德场均助攻直接翻到场均7次，三分球出手直接翻倍。

这就是调整与适配了：麦克海尔当第六人和当首发，伯德都能为他转变打法并打出效果来。

最后还是说，吉诺比利。

吉诺比利入行，给斯蒂芬·杰克逊当替补拿了2003年总冠军。二三年级开始首发，三年级他和帕克暴打超音速，被麦克米兰认为是“两个组织后卫在穿插”。

但2006-07季，马刺二阵少人，又有芬利和巴里可以当2号位，所以2007年1月，波波维奇又让吉诺比利替补。

这么替补了几年，到2010-11季马刺开始打传切提速，吉诺比利再上首发。2011年夏天，马刺搞来了莱纳德和丹尼·格林，首发坑有人填了，吉诺比利就又当第六人带二阵了。

吉诺比利就是这样：每当球队结构变化，一阵需要有人带，他去；二阵需要有人带，他来。首发不首发，他没在乎过，甚至还会主动要求打替补。

反过来，某种程度上，波波维奇也一直溺爱着吉诺比利。2006年马刺输给达拉斯的第七场，吉诺比利要命的错误，第二年老头子继续用他；2013年总决赛第六场吉诺比利9分8失误的糟糕表现，下一场老头子继续让他首发。

最典型的故事：

2007年1月，马刺战绩不稳。波波维奇跑去找吉诺比利。

搁一般的球员大概会说：

“我是2002和2006世锦赛最佳阵容，2004年奥运会冠军队王牌，还差点当了2005年总决赛MVP，为啥非要我打替补？”

吉诺比利说：“是要我打替补对吧？我都等不及啦！”

于是他回了替补，调整了一下后，2月初，马刺一波浩浩荡荡的13连胜，之后拿下他入行五年第三个NBA总冠军。

最后，第六人也分。

如上所述，许多数据漂亮的第六人，本质是孤狼打法：路威、克拉克森、本·戈登、杰森·特里。

大概对他们而言，“好啦！又能开始自在地飙分啦！”

而那些冠军队的第六人——吉诺比利、伊戈达拉、比尔·沃顿、库科奇——许多都是高球商天才，能够，也担当过球队指挥官。

所以如吉诺比利，更像是，“让你在一阵当个角色球员太屈才了，给你整个二阵指挥一下如何？”

而他们将如此回答：

比赛将始，我从今开始替补，至死方休。

我将不争首发，不抢风头，不慕虚荣。

我将不戴宝冠，不争荣宠。

我将尽忠职守，生死于斯。

我是板凳上的利剑，二阵中的灵魂。

我是变换节奏的烈焰，衔接时刻的光线，唤醒队友的号角，守护球队的坚盾。

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第六人。今夜如此，夜夜皆然。